一位记者“黑”进了美国媒体眼中的中国黑客基地——蓝翔技校,传说中的黑客却迟迟不肯显形。 准军事化管理,严禁学生随意出校门 到达济南的中午,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前来接我办手续的小伙子赵佳一路反复问我:“怎么想来蓝翔了呢?” 是我对它的好奇。此前《纽约时报》报道称:“有两所中国教育机构被追查到与一系列针对谷歌公司和其他几十家美国公司的在线攻击有关,其中一所还跟中国军方有密切关系……这两所中国学校是上海交通大学和蓝翔技校……蓝翔,位于中国东部的山东省,是一所由军方支持建立的大型职业培训学校,为军方培养计算机科学人才。” 而在我印象里,蓝翔技校是一个主要针对农村青年学习就业的地方,它培养的是厨师、汽修工人、挖掘机司机、美容美发师,不是黑客。 此后,有关蓝翔黑客的传闻开始变得严肃。有种说法是:蓝翔技校计算机系会传授黑客攻击的方法。 我决定报个学习班进入蓝翔。面对赵佳提问,我给自己编造的身份是一家灯具店销售员,喜欢上网,知道蓝翔计算机培训很厉害,想来学点网络技术。 蓝翔技校在济南西郊的天桥区,离黄河不远。它像一个独立的小王国,3个紧挨着的大院呈7字形分布,每个院子都被铁栅栏和水沟围起来,彼此之间靠铁制的过街天桥相连。 “平时能出校门吗?”我问赵佳。 “不让,周末出去也得请假。翻墙被抓到要罚钱的,不要冒险。” 回到学校的接待中心,我交了1万块钱,报了一个网络技术班——这是我预想中最接近黑客技术的专业。收费员扔给我三张收据、一本字迹模糊的红皮学员证和一张塑料饭卡。我索要发票,收费员说,这儿从不开发票。 “提着东西,跟我去宿舍。”赵佳消失了,一名穿黑色夹克年轻男子走进来,他叫陈伟忠,今年25岁,是我的班主任。 我跟着陈伟忠去了计算机房,那个号称全世界最大的、有着1000多台电脑的机房,那场面一下就把我镇住了——机房里坐着20多个学生,他们正在上实习课。一群人围住陈伟忠,把假条递给他,理由有重病就医、办银行卡、补办临时身份证。 陈伟忠很严肃地宣读了最新通知,校方实行了更严格的制度,学生处停止在假条上盖章。批假一次,副校长要被扣去200元。 这就是蓝翔技校引以为豪的准军事化管理方法之一,严禁学生随意走出校门。 上机的忙着网购、看片、玩游戏 第一堂课我学的是如何用Word制作个人简历,连续几天都是如此。陈伟忠讲课基本是照本宣科,还会普及一下平面设计基础知识。课堂里只有一半学生会认真听课,其他人要么打瞌睡,要么玩手机。 我去找副系主任尹国辉,要求旁听高级班课程或者转班去学网络技术。他拒绝了我,并对我的黑客问题说:“我持保留意见,我不能跟你说,嘿嘿。学校没必要做这样的广告,这是要杀头的广告。” 尽管蓝翔技校一直否认和黑客攻击有任何关联,但学校里谈论黑客并不是禁忌。 我常常观察旁边的人,妄图找到“黑客”踪影,但发现女生们要不在忙着看《甄嬛传》,要不就在购物。男生们几乎全在玩游戏,偶尔有人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会不会还有一个秘密机房供更高级、更隐蔽的人使用?我逃了课,在校园中游荡,把几乎每栋楼都勘察一遍,但没有收获。同行派来“卧底”?毕业后留校吧我和同屋的王鹏飞聊起过黑客。他觉得校方禁止学生走出校园,不是要掩盖什么秘密,而是为了让学生多在校园里消费,尽量榨出学生身上的钱。比如他来这里40天,已经在学校花了5000元。校园里购物不能使用现金,必须把钱先充进饭卡。为了出去吃顿好的,学生们总是想尽各种方法,从翻墙到跟老师搞好关系。除了我,同学中只有一个人不那么干,那人叫李云山,他穿好成套的西服,皮鞋打好油,背起商务挎包,手拿iPhone,装成老师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机房老头会输代码修电脑那天上机实习,看到机房管理员老任坐在一台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往黑色对话框里输入代码。我问他在做什么,老任慢悠悠地答在修机子。“真看不出您老还有这手艺。”“是啊,都搞了快40年了。”没想到,连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头都有这么强的技术背景。第二天我又找到老任,提到了黑客的事。老任说:“攻击美国那是他妈的美国挑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咱们哪能搞这玩意啊,咱这以前都没外网,4楼还是去年刚弄的,攻什么击啊。”老任说,理论上任何一台联网的电脑都可以进行黑客攻击,但现在的攻击方法很难查出攻击者是谁,因为黑客无时无刻不在“养鸡”,也就是秘密地控制他人计算机发动攻击。“如果别人利用我们的服务器做成攻击机,这就没办法了。现在没有人敢直接攻击,都是通过好几道弯,转来转去。没有那么笨的人,让人逮住。”从现有公开调查看,原理确实如此。老任的身份还是让人好奇。他对此也不忌讳:1980年代蓝翔技校创始人荣兰祥和济南军区55151部队合作办技术培训学校,校址就在部队大院里,老任当时在这个部队服役,认识了荣兰祥,于是转业退休后就被聘到蓝翔,至今已有8年。这和我了解的信息一样:蓝翔曾经跟部队合作办学,在部队经商的浪潮中被“收编”,部队提供更大的办学场地并介入经营管理,荣兰祥则成为部队职工。1998年,中央军委命令军队退出商业领域,技校重新回到荣兰祥手里,并在天桥区建了新校舍。直到现在,蓝翔技校也跟部队进行一些培训项目的合作。每年有不同专业的高级技工班毕业生入伍,成为技术士官。尽管蓝翔技校曾经跟军方产生过联系,但双方都是基于普通的技术培训,而黑客所需要高尖端技术仍不见踪影。中毒电脑或成黑客中转站在蓝翔的20天里,我多次接近班主任陈伟忠,试图从他那套出一些秘密。但他只告诉我,教网络技术的老师是程甲,是计算机系唯一重点大学毕业的老师,技术很好,但很少授课,专门管理学校的网络中心,“工资比系主任都高”。我联系上程甲,才知道他工资还不到6000元。寒暄几句后,我表达了对黑客的好奇。他听完笑了:“黑客违法,学校不教。咱们这确实没有黑客,谷歌攻击也不是咱们做的,咱们也没有那么高水平的人。”程甲给我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蓝翔技校黑客风波:2010年2月,通过网络关键词检测系统,蓝翔技校发现自己成为爆炸性新闻主角之一,震惊之余排查发现4楼机房有一批计算机中毒——何时中毒不得而知——可能被作为发动网络攻击的中转站。这样说来,机房并不是像老任描述的那样“从前没有外网”。蓝翔技校迅速切断了与互联网连接的总接口,断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当时怀疑中毒的一批电脑已经更换。我问起《纽约时报》提到蓝翔有个乌克兰教授可能是黑客。程甲否认:“哪有外国老师,全他妈是中国人。”在第21天,我决心逃跑。这一天,气温蹿升10度,午后阳光刺眼,大多数学生在午休。我准备打杯开水,再去机房找老任聊天,但路上看到校门开了一条小缝儿。没有任何犹豫,我冲向那道门缝儿——马上离开!我加快脚步径直往外走,跳上一辆正在驶过的三轮摩托车,将两个门卫的大声质问甩在耳后。就这样,我在蓝翔技校的学习生涯正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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