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坊历险记 -- 传销窝点救人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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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坊历险记 -- 传销窝点救人纪实

又是传销

二弟毕业没有找到工作，家里托人找关系，在附近一所正在建设的发电厂做监理，是个闲职，时间久了还是想到大城市走一走。6 月初，独自一个人到学校办理毕业手续，顺便自己找工作。刚到学校偶尔给家打电话报平安，到 6 月底就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有时候给他去电话，也答非所问，家里人都怀疑人被控制了，甚至入了传销窝点，但都建立在猜测上，也没有太当回事。

7月2日上午一大早，收到他发的微信，说他人在廊坊，被传销组织控制了，要家里人赶紧去救他。虽说也在意料之中，但是收到这个消息全家人都慌了，要他在微信里发一个定位，但是均没有回应。给他打电话，偶尔能接起电话，但是答非所问，不知所云，尽说一些在这里挺好的话，刚才是误发的。

传销这条道我是「熟门熟路」，2012 年春天，我爸退休在家，经朋友介绍，宁夏固原有份不错的工作，每月给五千，还管吃管住。我爸把这消息转告给了闲赋在家的三叔。兄弟两个最后商量，三叔先去，我爸办理退休手续三天后再去。我爸刚至宁夏回了一个电话报平安，第二天上午打电话再也没有接，家里人急了。中午 12 点，三婶给我妈来了电话，说三叔已经固原回来了，问家里人要钱，满嘴里说要发大财，具体问怎么样发财，他说只要往里面拉人就行了。

三婶告我妈，一定是入了传销了，赶紧把人接回来。听到这事我像炸了雷似的，我从太原出发到，一路给我爸打电话，六个小时过去了，我爸没有接电话。火车快到西安的时候我爸才打来电话，电话说他没有事，正准备坐火车来西安换车到太原。上午没有接电话是因为传销组织给讲课不让接电话，听完课以后他看见挣不了钱，买回程的火车票就回来了。

家里人马上全家开始翻腾弟弟的东西，包括电子邮箱、日记，拿到电子邮箱密码后，找到关于廊坊一家公司的招聘信息。要求去廊坊面试。电话、地址写的很清楚，家里人断定人就是困在廊坊。另外我们还找到他的 QQ 密码，发现他们班组建的一个聊天群，把事情说明白以后，群里的人分析是传销窝点了，最近有一部分同学都在廊坊走入传销窝点。

在我们社会里，人们更相信熟人而不会相信规则和法律。托三叔外甥明子关系找来公安局朋友，跟据他的工作经验，建议我们去廊坊，到了以后在当地报警，让警方帮忙去找，找到以后把人接回来就行了。

以上这个方案听起来就不靠谱，我曾经和警察打过交道，不是死人的事情，很难引起他们足够重视。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困那里，没有不去营救的道理。最后还是商量由我、三叔、明子，三人一起出发。明子是大货车的老板，经常去河北跑货运，路熟。我主要负责和当地的警察沟通，网络信息传递（三个只有我拿的智能手机），行程是先到太原，从太原出发到廊坊。

出发

自从买车以来第一次开出省，还好明子轻车熟路，一路边商量对策，边开车，7 个小时披星带月，520 多公里，凌晨 4 点下了高速到了廊坊。虽说是人疲马困，但还是找人要紧。

按照当初邮件里的招聘信息，弟弟可能到金光道一家石油公司来应聘。车停到金光道，三叔看车，我和明子两人沿路找人，但路边都是和石油有关系的公司，还有就是没完没了的银行网点。这些单位看起来和传销、绑架丝毫没有关系。沿路走了两里路，碰到几个路人打听一下，都不知道有传销这回事。想想也是，灯光璀璨的大街上怎么会有绑架呢，我们决定回车里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到公安局报案。

7 月天，车里和蒸笼似的。打开窗户，车里是凉快了，但招蚊子；关上窗户车里热的睡不着。最后还是睡意占了上风，管他死活，睡好了明天有精神干活。

定位

天刚蒙蒙亮，一人一个煎饼果子，一碗稀饭打发了早餐。导航指路，驱车到了廊坊市公安局大门口，门口没有警察，只有一群 20 多毛头小伙子，头戴钢盔，脸色黝黑，眼睛直愣愣的，身披一套安保服。我很难相信公安局大门口，没有公安，只有一群皮肤黝黑的保安。

看见人来了一群人全出来了。我们说要报案，保安告诉我们只接受 110 电话报案，并且强烈要求车停在路边，我打电话到廊坊市 110 报警台。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接线员说一会有人给我来电话。不到一分钟廊坊市公安局打来了电话，让我去附近的派出所去现场报案，离廊坊市公安局隔着一条街。我们赶紧开车就过去了。

接待我们的是个四十岁左右中年胖警察，头发稀少，少数几根头发已经花白。胖警察见了我们先是一通抱怨：「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自己来，可以先打个电话报案，然后由当地警察根据线索去找人。也可以在你们当地公安局报案，由警方互相沟通处理，你们大老远的跑来浪费钱财，太不值了」。我们提出要求派出所出警找人，他回应到，这是不可能的，首先廊坊传销组织太多，经常有家长要我们找人，人手太少找不过来。另外，廊坊这么大，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必须确定失踪人在那个位置，确定好后由当地派出所负责找人，没有确定人在那里，他们是不可能贸然出警的。我们告诉胖警察：「手机还开机，可以拔通电话，但是没有人接，能否帮忙做手机定位」。警察说，只能给出大概位置，不能给出具体位置。警察登记了相关信息，五分钟后，警察告我们，手机位置在廊坊市安次南区，你们去安次分局报案就可以了，具体位置让他们查就可以了。  

虽然没有拿到具体位置，但还是小有成就，感觉自己这趟没有白跑，驱车去了安次分局。安次分局大门紧锁，旁边小门隔着栅栏可以看到年过五旬的胖保安。和胖保安说明来意后，老头一脸冷漠：「这里是机关单位，受理案件由派出单位，这里不受理任何案件」。我们提出要求定位找人，胖保安说这里没有设备，不能查找。除非我们知道人在那里，他们才会出动警力去营救，要不然他们不会做出任何行动。

听到这个答复，我们都气炸了。马上联系刚才接待我们的胖警察去了电话。胖警察告诉我们，安次分局不出警他也没有办法，你们只能再拔打 110 给廊坊市公安局反映情况，实在不行你们可以拔打 12389 去投诉他们。

7 月 3 日是周日，拔打 12389 没有人接电话。

三叔站在安次分局的大门口和胖保安对峙，乞求他们帮忙找人。保安表情冷漠，丝毫没有同情我们的意思或者跟本就不想受理此事。我原来补办过身份证，被人打了也报过警，人生中仅有的几次和警察的交涉，每次办事都心不在焉，无所谓的样子，看到那个胖保安，我也是见怪不怪。

三叔和胖保安沟通过程中，我和明子两个人轮番给 110 去电话，不断的重复我们的报案诉求，可能 110 也是无奈，又给出一个派出所电话。

那怕只有一点希望，也要做出百分百的争取。这个派出所有两名年龄较大的警察，吹着空调，两手专心致志的玩着小米手机。问清楚后，警察给上级单位去电话，再次询问了定位信息，对方仍然给出的是安次南区的定位，警察问安次南区的定位不够具体，没有办法协助侦查。对方告诉警察只能查到这个信息，具体位置查不到。挂断电话后，警察告诉我们，他们也无能为力，没有具体的位置信息他们是找不到的。我们再次给 110 打过去电话，他们同样答复找不到具体信息。

深入虎穴

已经是中午 12 点多了，三个人都没有心情吃饭。在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瓶水，并且和周围的人打听起了关于传销窝点的情况。多数表示不清楚，没有听说过。

问到一位 50 岁左右的妇女，他说自己确实见过搞传销的人，并且不只一次。每天上午 7 点左右一群面黄肌瘦的人会出来吃早饭，头发蓬松，面无表情，8 点以后都回到附近的平房里，一整天都不出来，下午天快黑的时候也会有人出来，弄点吃就又消失快要拆迁的平房。他们所住的地方是一处平房，本来政府要拆迁，但一直没有搞，但是水、电、暖已经全给停了。我仔细询问了传销窝点位置。说不定弟弟就在这里。

大家坐到车上商量，统一意见靠警察肯定是不行了，如果警察连具体的定位信息都给不到，廊坊市这么大，是不可能找到人的。我把刚才打听到的传销窝点的具体位置告给三叔和明子，能不能去那里看一下。事情到了这节骨眼上，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去争取。

按照刚才那个妇女指的路，我们开车来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离派出所不足 200 米。一个执法机构，另一个是…

顺着那位妇女指的路，我们开车找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看似将要拆迁的农村民房，刚到村口有一个蓬头垢面，身穿一套黑衣服的 20 岁左右的年青小伙子拿着手机在电线杆下玩手机，偶尔抬起头来瞧我们一眼。有一位 60 多岁，慈眉善目老阿姨和我们主动打起的招呼，她家就住在电线标的后面，把来意说明后，阿姨悄悄的说，电线杆下面那个是把风的，小心惊动了他们。这个地方就是传销窝点，也有人叫这里是「传销村」，来来往往看到的大小伙子，面黄肌瘦，无论男女都是搞传销的，有些人之所以能出来，是因为这些人洗脑比较深，甚至已经赚到钱了。刚开春的时候经常有父母来找，前些日子南方发大水，来的人少多了，如果有来的多数是山西、陕西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和明子决定到村里头找人，为确保车辆安全，我和明子把车放到酒店停车场。徒步走到这个「传销村」，这里所有的房子都是红砖表瓦，少数有当地人居住，多数已经废弃。如果能看到有传销人员出入的房子，我们就跟进去，但是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没有一个人出入。无柰之际我们只好回到电线杆子下，见到那位慈眉善目的老阿姨，她早已料到我们将一无所获。

她向我们介绍，当地有人是或许能从传销窝点找到人，廊坊这么大，传销窝点多如牛毛，你们三个就是找到也带不加去。他有电话，应该可以找到。但要我们一定记住，如果找不到人，一定不能给钱。

不出半小时，来了一位 60 多岁老头，穿的一身清洁工人的衣服，矮个子，浓眉小眼，黑悠悠的老脸，好像几天没有洗过似的。问明情况后，他答应给找人，但先要 2000 块，肯定能给找到。我们提出必须找到人才能给钱。清洁工老头打起了马虎眼，谈起了前两天找人的事，「两天前还给找出一个小女孩，家长对他千恩万谢，干这事从来没有失过手」。我们当然不能信这些话，刚才那个阿姨劝他找到人一定给钱，找不到人肯定一分也不能给。老阿姨在背后悄悄的告我，不能全信他的话。

讨价还价一个小时没有结果，最后老头说当地有人专门以传销窝点找人为营生，他可以给帮忙介绍一下，但必须收取 500 元介绍费。我们坚决不给，必须找到人以后才能给。

360 行，行行出状元。过了半个小时，开别克车的小伙子来了。个子不高，细眉小眼，后座上还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小伙子光着膀子，半腿裤子，脚穿一双白边，鞋面上落了好多腻子粉，像装修工人的打扮。打手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挺着大肚楠。情况已经了解，他保证可以找到人，但是要 20000 块钱好处费。我们认为价格太高，和他讨价还价起来。他把过去签的找人合同都拿出来，每张合同都在 5 万以上，他说最近天太热，找孩子的人不多，生意也不好，有时候，一天接好几个活，跟本不愁没有活干。三叔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足足两个小时过去了，最后谈到 12000 元，条件是找到人给钱，找不到人啥都不给。简单的签了一份协议，大意就是找到人给 12000 元，找不到人分文没有，如果找人过程人乙方受伤由乙方自己承担医疗费用，甲方概不负责。

我、三叔、明子、装修工人、打手，一行五人找人去了。很难想一个城市有那么的传销窝点，凡是平房里都有传销多数传销窝点都建立在城市的周边，传销窝点有严密的组织，每一个点都有负责人，去了一点拿出照片，便知道有没有。我们驱车连续进了五个村子，村子里除了少数的当地居民，多数是传销组织租的房子。一个点只有两十多个人，男女都有，多数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整天整天的钻到小黑屋里，很少出来，刚被骗进去手机虽然不用关机，但是每次使用手机都需要窝点的负责人监督，发送每一字都要审核，发送不利窝点发展的事都会被负责人毒打。

几个窝点找下来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我们把车开到路边休息。一天没有吃饭了，现在真感觉饿了，这个时候已经下午 5 点。我们告诉打手，如果还是找不到人，暂时就不找了，过几天再想办法。

装修工人和打手显然有些急了，劝我们不要着急，找人肯定需要一个过程，他们一定想最好的办法把人找到。在车里面他们打起了电话，询问关于定位的事情，不出半个小时，打手告我们已经知道在那里了。但是他们对那个地方不熟，只能再托人帮忙去找。

也就是一根烟的功夫，打手接到电话，说人已经找到了，需要再确认一下。对方发来了照片，果真是弟弟。浑身是土，背着一个破旧的黑书包，身上衣服有好像是几个月没有洗过似的，像是刚越狱的逃犯。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三个人是心情好了不少，附件有一个拉面馆，吃了几大碗面，还喝了几瓶可乐，高高兴兴的等人。不一会儿，来了一辆小轿车，弟弟真的下车了。看见三叔像是迷失的羔羊找到妈妈，一路小跑，扑倒到了三叔怀里。哭了好半天。给我们讲起了他在传销窝点的事情。

花钱消灾，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钱真是好东西。通过支付宝把钱给了装修工人，收到款后开始起程回家，虽说一整天没有休息，但也不累，洗了一把脸，匆匆的就出发了。一路狂奔。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次远行最担心就是我妈，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的情况。凌晨 2 点到太原下高速，回到家里，站在我妈卧室门口，大喊一声，妈我回来了。心里那个踏实，别提有多美了。

过了两天，我接到廊坊市公安局回访电话，问我对 110 报警台是否满意，满意请按 1，不满意请按 2，我从容的按下了 2。

题图：Karolis Strautniek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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