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P乱象调查：2000元开家5000万注册资金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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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2P借贷行业发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如今监管政策终于来了。7月18日，中国人民银行等十部委联合印发了《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意见》）这是我国规格最高、最全面的互联网金融管理规范，互联网金融的定义、监管部门各自的分工等、P2P网贷平台的性质等等问题都有了明确的说法。这也有望让此前乱象丛生的P2P网贷有了长期健康发展的方向。

但对于业内来说，《意见》更多像一颗政策“定心丸”，具体的落地管理细则还得等本次明确管理职责后的银监会、证监会、工信部等陆续出台。

P2P作为互联网金融最被看好的领域，此前已被投机者过度消费，不少人打起了浑水摸鱼的主意，行业风险加剧。从2014年开始，P2P网贷平台进入千家大战，截至2015年6月底，全国P2P网贷平台数字超过2600家。但在零壹财经、零壹研究院7月8日发布的《中国P2P借贷服务行业白皮书2015》中显示：2015年1月—4月间，平均每月有超过50家平台出问题，其中跑路或诈骗的平台占比最高。

《IT时报》记者对两家问题平台爱增宝、苹果金融进行了深入调查，结果让人大跌眼镜：法人代表身份证系假证、客服代表在家上班、贸易公司一夜变身P2P……只需2000元便能轻松注册一家注册资本为5000万元的“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而在网上搭一个P2P网贷平台，少则数千元多则几万元，与动辄百万、千万的资金流水相比，成本之低令人咋舌。

原本是市场经济中对诚信、安全要求最高的金融公司，却变成一碰就倒的“纸老虎”。

■IT时报  吴雨欣  许恋恋  张程

苹果金融  上线1个月便“人去楼空”

上线仅一个多月，苹果金融已经人去楼空， 5362名投资人的115万元钱前景未明。

在上海市浦东新区浙桥路277号碧云国际一栋商住两用的小楼里，狭窄的过道里五六家小公司夹杂在居民住户之间，苹果金融的注册母公司雪惠（上海）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大门紧闭，一张写着“出差”的便签贴在玻璃门上。从门外往里看，七八十平米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办公桌和两台打印机，地上散落着各种传单，依稀可以看出其中一张是催缴水费单。记者多次拨打便签上的联系方式，却始终无法接通。

7月10日，成立不满三个月，上线一个多月的苹果金融在QQ官方群里发布清盘公告，称因股市惨淡，借款方配资资金未及时到位等原因，决定分批清盘，从7月10日开始，平台暂停发新标，并在清盘期间，安排专人照常工作。

7月13日，不少投资者发现该平台电话无人接听，客服失联，此前公布的提现群无法加入。一位投资人告诉《IT时报》记者：“平台声称，向客服登记后，可以按月提现15%，但现在客服都找不到，我找谁登记？”

直至7月15日，苹果金融的客服及平台电话依然无人接听，有部分投资者加入客服官方群，也有一部分人成功拿到了投资额的15%提现，但大都是仅投资数百元的小额投资者，更多的投资者无法加入官方QQ群，或者即使加入官方群，也未成功提现。

苹果金融的网页仍然可以打开，从页面上看，该平台投资人数达5362人，投资总额1155800元。投资标基本都是1个月的股票配资借款项目，100元即可起投，年化收益率8%—15%，另有额外奖励，这吸引了许多专赚小额奖励的投资者，对于平台清盘，仅投资了100、200元的他们似乎并不十分在意。

从网站自我介绍中可以看到，该平台隶属于雪惠（上海）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注册资金5000万，公司总部位于上海市。官网上介绍，这是家在中国率先拥抱监管的互联网金融平台，实行最严格的第三方资金托管和清结算分离。

7月16日，在平台的推荐散标中，“股票配资王女士1万借款”项目依然在投标中，在借款文件一栏，记者看到借款人是1955年出生的王女士，资产分析的时间是在2011年。这位王女士在苹果金融上发布了多笔散标。根据工商登记信息，雪惠的法人代表名为王修葵，成立于2015年5月4日。

7月14日，记者辗转来到雪惠（上海）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的办公室，周围的商户告诉《IT时报》记者，此前这个房间由一家贸易公司租用，一个多月前，贸易公司的牌子换成了苹果金融，但人还是原来那拨贸易公司的人。最近一个多星期，已经没人来上班了。邻居们对苹果金融的离开有着不同的解释，有的人说倒闭，有的人说出差，还有的人说他们可能搬去了浦西。

一家同楼层商户告诉《IT时报》记者：“这家公司多的时候有二三个人，有时只有一两个人。以前一直在做贸易，一个多月前突然跨界改行做起了金融，大家对此还很纳闷。”对于网站上列出的苹果金融平台团队成员，这位商户表示没见过。

7月15日，记者联系到苹果金融的第三方资金托管公司双乾支付，双乾支付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我们和苹果金融6月开始正式合作，但现在苹果金融在双乾支付的自有资金只有一二千元。”至于账户信息，双乾支付不愿透露并建议投资人报警。

但对于投资者来说，报警是个难题。一位投资人告诉记者：“我们都不在上海，警方建议我们联系双乾支付，看投标的资金打到了哪个账户。但双乾支付回应，如果想获取账户信息，需提供警方调取通知书。”

目前，苹果金融网站上仍看不到清盘公告，投标依然进行中。7月14日，仍有不明真相的投资者在该平台投资。从客服与投资人的QQ聊天记录来看，客服对如何分期返还本金方案并不清楚，只是告诉投资人，老板在四处凑钱。

爱增宝  法人代表身份证是假的

爱增宝维权群的群主王晓斌最近很头疼，离4月25日爱增宝跑路已经有近三个月的时间了，从警方反馈的信息来看，案件并没有实质性进展。在投资者看来，时间拖得越长，把钱追回来的希望越渺茫。

客服在家上班  从未见过老板

“一些羊毛客（投资金额少的投资者）已经陆续退群，现在群里有894人，我们曾在群里有500多人时候统计过，大家被骗了600多万元。我们只是被骗的一小部分，爱增宝投资人超过10万人。”王晓斌对《IT时报》记者说。

提起自己的投资经历，刚刚大学毕业的王晓斌记忆犹新，这是他第一次投爱增宝，看到爱增宝的资金托管方是易宝支付，后在易宝支付的官方网站确认易宝与爱增宝是合作关系后，投了6300元。项目还未到期，就听到了爱增宝跑路的消息。王晓斌说：“6300元对学生来说是笔大钱。”

与王晓斌相比，李先生是个投资的老手，曾先后在多个P2P平台投资。他在爱增宝的最后一次投资额是7万多元。“在爱增宝跑路前，曾大力度搞优惠奖励活动，投资额度越大，奖励越高。投资50000元，除利率外，奖励5000元。奖励周期也开始缩短，从开始的30天慢慢地缩短为15天，最后是一个星期就可以得到奖励。我意识到可能有问题，4月16日，我要求到办公地址考察，客服回应一次只能抽10个幸运投资人来公司考察，不是抽到的投资人，即使到了办公大楼也进不去，无人接待。”

爱增宝跑路后，李先生赶到爱增宝位于奉贤区的注册地时才发现，附近的人并没有听过爱增宝。而爱增宝网站上写着的办公地址，其实只是一间小办公室，也没有挂爱增宝的牌子。“我们很难确定办公室是否真的是爱增宝的办公地。客服说自己在家里上班，没来过公司也没有见过公司领导。”李先生说。

另据李先生介绍，易宝提供的爱增宝法人代表张浩捷身份资料信息显示，其出生于1993年，是个年轻人。而在爱增宝的平台介绍中，张浩捷是名中年男士。易宝支付与爱增宝的账户托管协议在一家咖啡厅里签署，而易宝方面并未见过张浩捷本人，也没有去过爱增宝的办公地址。对于上述信息，记者向负责该案件的奉贤分局经侦支队警官求证，该警官回应：“身份证确为冒用，案件还在进一步调查。”

第三方资金托管 有名无实

目前，爱增宝受害人正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因为P2P平台跑路案件很难追回资金，多数律师不愿接此类案子。李先生曾和几位受害者找到一位律师，该律师要求受害人控制在10人，被骗金额总额为100万，前期收费5%，收回欠款后提成20%。后因其中一位被骗70万元的投资者拒绝加入，而其他投资者大都是小额，李先生很难凑够10人100万的指标。

对于爱增宝跑路一事，投资人除了希望可以尽快找到张浩捷本人追回钱外，最大的疑惑是，作为爱增宝的第三方资金托管，易宝支付是否有责任？毕竟大多数投资者被名不见经传的爱增宝吸引，是因为在平台看到易宝支付是其第三方资金托管方。

对此，易宝支付的相关负责人曾表示，爱增宝资金账户托管系统截至事发前一直未接入上线，因此其非易宝支付资金账户托管商户。2015年4月，易宝支付曾在定期核查已签约托管商户的情况时，发现爱增宝并未正式接入系统，却在网站上宣称已在易宝支付进行资金账户托管且将协议放在网站上。也就是说1月签了协议，4月还未上线，易宝支付多次警告未果，于2015年4月24日12点停止了资金账户托管系统的接入工作，同时停止了支付通道服务。第二天，爱增宝跑路。

对于第三方资金托管方是否应在合作前核实P2P平台的真实性与准确性，P2P平台虚构借款信息指令资金流向预设账户的现象，汇付天下旗下汇付数据互联网金融部总经理钟红波告诉《IT时报》记者：“第三方资金托管应在事前审核用户资质、注册资本金、创业团队、股东背景等准入门槛。上线之后，P2P的资金由第三方支付公司进行托管，并通过交易流水了解业务的实际情况。一旦产生异常，可以在第一时间和这些问题平台沟通，整改也好，终止合作也好，要有一套监管体系。一旦发现问题，立刻关停，来保证资金安全。”

第三方账户托管可以带给投资人信心，但如爱增宝仅有托管之名无托管之实的P2P平台绝非一家。“仅有托管之名没有托管之实的情况，市场上肯定存在，一方面是部分平台的虚假宣传；另一方面不少第三方支付P2P托管本身就是‘有名无实’，较多支付公司没有账户托管业务，只具有支付功能。” 钟红波说。

零壹研究院数据部负责人李耀东告诉记者：“平台跑路第三方托管是否有责任，应视具体情况而定。如果是第三方账户系统有漏洞，资金被拿走，肯定是第三方的责任。但现在真正采用第三方支付做资金托管的平台还在少数。很多投资者是被平台宣传欺骗，平台可能只有第三方支付通道，资金并未被托管。”

不过，在《意见》出台后，第三方支付很可能将退出P2P平台的托管市场。根据《意见》，P2P平台应当建立客户资金第三方存管制度。除另有规定外，要求从业机构应当选择符合条件的银行业金融机构作为资金存管机构，对客户资金进行管理和监督。

深度阅读

谁在浑水摸鱼？

以“互联网金融 P2P公司注册”为关键词搜索，网页上弹出的是各种各样的商务服务公司，点开网页，就会有客服主动询问是否需要代理注册，并且纷纷表示流程简单，收费低廉。记者咨询后发现，注册一家资本为5000万的互联网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只需要2000元，一个月内就可以拿到公司营业执照、组织机构代码、税务登记证以及公司一整套公章。而这些商务咨询公司需要你提供的，只是一个确定的公司名称以及法人代表的身份证原件。

注册资本5000万仅需2000元

上海友言商务服务有限公司工作人员明确地告诉《IT时报》记者，“你想注册多少资本就注册多少，现在工商局采取认缴制，资金不需要马上到账，在营业执照上规定的时间到账就可以。”上海智再企业发展有限公司工作人员则回应，营业期限一般为20年，20年之后还未到账，还可以继续延期。

记者咨询了多家提供代理注册服务的公司，得到的回复大同小异， 2000元即可包办注册事宜，友言商务服务有限公司还将这个标准降低到了1000元，优惠条件是公司注册完成后由友言代做账。注册需要提供的法人代表身份证可以不是本人，只要是真实的身份证，就可以通过工商局的审核，而注册地址也可由这类公司代理，操作空间很大。

注册一个金融信息服务类型的公司只是创建P2P平台的第一步。如果本身就有相关类型企业，更可以连这一步都直接省略。记者了解到，一旦拿到营业执照，三周的时间就可以搭建一个配套的P2P系统，安排几个客服，加1到2个风控， 就可以正式上线运营了。

济南宝智网络给一个正规的P2P系统开出的价格在4万元左右，“现在市面上的系统参差不齐，淘宝上也可以几千元买套系统，但没有保障，也没有后期技术维护。”宝智网络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2000元即可注册一家资本高达5000万甚至上亿的金融信息服务公司，进而花费不多的财力人力就能搭建一个看似完整的P2P平台上线运作，这样简单的流程是否会给恶意诈骗的人以可乘之机？对此，网贷之家CEO石鹏峰也表示了他的忧虑，“有的人创建平台的初衷就是恶意的，这样的P2P平台无疑会影响大众对P2P的认知。”

上游把关缺失 跑路、诈骗平台频发

“截至2015 年4月30日，问题平台总数为614家，北京、上海和深圳问题平台数量分别为32、47和90家，居于山东和浙江之后，”这是零壹财经发布的《中国P2P借贷服务行业白皮书2015》（以下简称白皮书）中统计的最新P2P问题平台数据。报告显示，这些问题平台中，跑路或诈骗平台占比最高，其次才是提现困难、歇业停业和挤兑倒闭的平台。

业内人士认为，跑路或诈骗平台的数量如此之多，和上游把关缺失、行业门槛过低有着直接的关系。目前公检法机构已经介入P2P行业，爱增宝平台的法人跑路以后，警方随后便立案调查。然而，他们也只能在诈骗平台跑路以后再采取措施，这时候投资人的利益早就遭到了损害，为时已晚。星火钱包CEO、中南大学管理学博士杨立认为，评判一个P2P平台是否健康发展的指标很多，准入门槛的设定只能一定程度上降低欺诈风险。

即使负面新闻多发，似乎依然影响不了大众对这一新兴金融方式的追捧。根据白皮书，2014年行业整体借款人数约为80万人，投资人数则在230万左右，相比于2013年的22万和51万，年度增长率分别达到274%和351%。然而投资者们对自己所投平台也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在《意见》出台之前，记者在“P2P网贷维权总群”中采访发现，维权群里的大部分人都未曾碰到过问题平台，但都集聚在维权群内时刻交换信息，用他们的话来说，“监管政策迟迟未出，只能靠自己互通有无，预防受骗。”

监管意见发布  亟待细则落地

7月18日，《关于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正式发布。

除了首次为“互联网金融”及其包含的七个方面给出明确的定义，指出互联网金融是传统金融机构与互联网企业利用互联网技术和信息通信技术实现资金融通、支付、投资和信息中介服务的新型金融业务模式。互联网金融的主要业态包括互联网支付、网络借贷、股权众筹融资、互联网基金销售、互联网保险、互联网信托和互联网消费金融等。同时，对规范互联网金融市场秩序提出要求。一是任何组织和个人开设网站从事互联网金融业务的，除应按规定履行相关金融监管程序外，还应依法向电信主管部门履行网站备案手续，否则不得开展互联网金融业务。二是建立客户资金第三方存管制度。除另有规定外，要求从业机构应当选择符合条件的银行业金融机构作为资金存管机构，对客户资金进行管理和监督。三是健全信息披露、风险提示和合格投资者制度。四是强化消费者权益保护。五是加强网络与信息安全，要求从业机构切实提升技术安全水平，妥善保管客户资料和交易信息。相关部门将制定技术安全标准并加强监管。

但这些规定还只是顶层设计的规定，具体如何执行，各部委的落地细则更值得期待。比如第一条，必须向电信主管部门履行网站备案手续，但从记者前期调查发现，普通网站的备案手续非常简便，并不是一个很高的门槛，而对网站发放允许进行金融信息服务的ISP证，或许可以达到监管的目的，但此前由于各部门监管职责不明确，网站很难能拿到这个证。《意见》落地后，是否会对此问题有明确说法，业内非常关注。P2P平台的进入门槛，在本次《意见》中也完全没有提及，类似待解决的细则问题还有很多，比如P2P平台哪些业务类型能做哪些不能做，央行征信系统是否能接P2P等等，《意见》的出台只是第一只靴子落地，众人都在等待第二只靴子。

但细则的落地时间表目前尚不明确。“该不该管？怎么管？谁来管？”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所所长张承惠在7月12日举办的“P2P创新与监管论坛”上道出了监管层的纠结。监管层内部有不同的声音，一方面认为P2P行业风险已经足够高，应该尽快落实监管办法，另一方面则认为，太快进行监管会扼杀创新活力。

在美国，P2P网贷被定义为应收账款的证券化在网上销售，受SEC的监管，监管在联邦一级、州一级进行了分散。在英国，P2P主要由行业自律协会进行管理，在行业自律的基础上沉淀下了一套法律制度。

学习英国自律协会被看做是一个可行的方法。《意见》提出人民银行会同有关部门，组建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协会要按业务类型，制订经营管理规则和行业标准，推动机构之间的业务交流和信息共享。协会要明确自律惩戒机制，提高行业规则和标准的约束力。然而这一想法在张承惠看来依然较难实现，“英国一共只有9家P2P公司，占据95%的市场，中国有2000多家公司”，要协调管理这么庞大的机构群体并非易事。